中医的那些事儿
2018-11-28
文/王月
北宋《灸艾图》
名中医,大多是自学成才的
近代的很多名中医并非出身中医世家。他们偶然对中医发生兴趣,想要学习中医,就开始翻阅古医典籍,然后自学成才。
有“京城四大名医”之称的萧龙友就是其中之一。他童年时,由于其母长年有病,便留心于医药,经常翻阅古医典籍,每有心得即作笔记,日久后竟“积稿盈尺”。同时,他也会去药店求教医药常识。随着他的古文水平越来越高,中医理论知识也就不断丰富。
1892年,川中霍乱流行,省会成都日死8000人,街头一片凄凉,棺木销售一空。很多医生因惧怕传染,不敢医治。正在尊经书院求学的萧龙友就挺身而出,年仅22岁的他同当地医生陈蕴生一起沿街巡治,用中草药救治病患,使很多病人转危为安。经此一事,萧龙友声名鹊起。
不过,对萧龙友而言,行医只是“副职”。他是传统的读书人,考科举、做官才是正经事。1914年,他奉调入京,在财政、农商两部任职,做官之余行医治病,传说诊治过不少有名的病人。
1916年袁世凯病危,萧龙友入总统府为其诊断。萧龙友切脉后,断定袁的病为尿毒症,提笔开了处方,必须服药静养。但那时内外交困的袁世凯如何能静得下来,很快便去世了。
1924年,带病北上的孙中山病情日趋严重,难以饮咽,请萧龙友诊治。他认为病根在肝,已呈现病入膏肓之态,非药可及。孙中山病逝后经过病理检查,果然死于肝癌。这说明萧龙友诊断无误,一时社会为之轰动。
医生当得太好,就不想做官了。萧龙友觉得,数十年宦海浮沉,倒不如行医于国有益。1928年,民国政府南迁后,他就毅然弃官行医,以北京西城兵马司胡同的宅院为诊病之所,正式挂牌开业。这也印证了那句俗话,“不为良相便为良医”。
专职行医的萧龙友,医名日隆,成了一代名医。萧龙友行医,出诊的价格是西城8元,东、南、北城路远加倍。车前面坐两个人,一是司机,一是管事。看完病把礼金交给管事。
如果请去看完一个病人,顺便再给家中其他人诊脉,开个方子,便再加2元。他的方子以草药为主,药剂很大,价钱不贵,不大开贵重药,也不指定药店去买。
萧龙友的行医佚事,北平街头流传得很多。某夫人产后虚弱,病情十分危险,便请萧龙友为之诊脉。经仔细“望闻问切”之后,开出药方,病人当场吃完药,就大吐起来,吐出绿色的滓状物,自此病就好了。
梁启超寓居天津时,有一次夫人生病,梁启超的学生谢国桢便请了萧龙友出诊。经萧龙友精心医治,几天之后,梁夫人的病就好转了。临行时,梁启超大笔一挥,嘱向帐房领钱:“礼金大洋贰佰元。”当年的200元大洋可不是小数目,学生笑谈:“真是总长的派头。”
后来,1929年,梁启超患病便血,相传也找萧龙友看过。梁启超先赴协和医院检诊,西医诊断为肾上有病,必须手术切除。但梁启超放心不下,便去问萧龙友的意见。萧龙友认为他肾脏无病,应该慎重行事,长服所开中药便可痊愈。
但梁启超还是赴协和医院手术,结果手术却出现了严重的失误,医生割了好肾留下了病肾。这次医疗事故,引发了文坛上激烈的中西医之争。
文坛领袖也要看中医
原本,中西医没什么对抗。西医擅长眼科,有实效,国人就去治。中医医生想的则是“以中化西”——晚清进士唐宗海,他本身是名中医大家,后又研究西医。他提出,中医长于气化,西医长于解剖,那就应该“去彼之短,用彼之长,以我之长,益彼之短”。
不过甲午一败,清政府和维新派人士发现,日本的崛起得益于明治维新的成功,而明治维新各种措施中就包括“废除汉医”一项。
于是,梁启超痛陈“强国必先强种,强种必先强身,强身必先强医”之理,希望采用西医强健国人体魄以达到保种保国的目的。
但这次被割错了肾,就有点尴尬了。陈西滢、徐志摩都借此撰文抨击西医,但梁启超不能骂。相反,他还发表了上述为协和、为西医、为科学辩护的文章,这是因为他“怕社会上或者因为这件事对于医学或其他科学生出不良的观念”。
而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之一的胡适,也遭遇了中西医之争带来的“糖尿病公案”。
1920年胡适患急性肾炎,西医诊治无效,便请来了名医陆仲安来看。陆仲安善用黄芪,号称“陆黄芪”。给胡适看病,他下药分量非常重,胡适回忆道:“黄芪十两,党参六两,许多人看了,摇头吐舌……”吃过药不出百日,胡适的病就好了。
不过,后来这事传来传去,就成了陆仲安用黄芪治好了胡适的糖尿病(也有说慢性肾脏炎、冠心病的),还因此“延活寿命数十年”。
到了上世纪50年代,有人向胡适求教陆仲安治好他肾脏炎和糖尿病的药方时,他矢口否认得过这些病,也不相信中医药能治好这些病。胡适对陆的评价只是“一位颇读古医方的中医”。他气愤地说:“造此谣言的中医,从不问我一声,也不问陆仲安,竟笔之于书。此事真使我愤怒!”
不过,鉴于胡适批判中医的一贯态度,在支持中医者看来,胡适这明显是在撒谎。而且,胡适一直说中医不好,但他自己得病,还是要看中医,后来陆仲安也多次前往胡适府上给胡适看病。
此事争议不断,不过胡适自己对中医的态度,其实一直是很明确的。1921年3月30日,胡适在《题陆仲安秋室研经图》记说到此事,他说自己的病,当时的西医束手无法,但却被陆仲安用黄芪治好了。
那么,可不可以“把黄芪化验出来,看他的成分究竟是些什么?何以有这样大的功效?如果化验的结果,能使世界的医学者渐渐了解中国医药学的真价值,这岂不是陆先生的大贡献吗?”
俞樾对中医粉转黑
胡适所持的观点,就是“废医存药”。在那个时代,这就是“中医黑”们的基本立场。
近代中国主张“废除中医”的第一人俞樾,和萧龙友一样,也是治经之余对中医药学有所研究,而后更自学成才,能开处方治病。
他用考据学的方法对中医四大经典著作之一的《黄帝内经》进行了“探赜索隐”“辨讹正误”,对中医的理解不可谓不深。然而他的一生却是悲剧不断,长兄病逝,夫人去世,长子早亡,最疼爱的小女也离开人世。
家人接连去世,但中医药却毫无帮助,俞樾开始怀疑中医,写出《废医论》和《医药说》,得出“医可废,药不可尽废”的结论。
其后,又有余云岫出版《灵素商兑》一书,将《黄帝内经》批得体无完肤,中西医学术交锋由此拉开。
为治儿病变中医名师
批驳《灵素商兑》的主力,是《小说月报》的主编恽铁樵。和以上这些名中医一样,他也是弃文从医。他学医是因为他3个儿子接连殁于伤寒。痛定思痛,他深深地感到求人不如求己,就开始深入研究《伤寒论》,同时又前去请教上海的伤寒名家汪莲石。
一年后,恽铁樵的第四子又患上了伤寒。他请来名医为儿子看病,但名医怕出人命,不敢用药性猛烈的伤寒方。恽铁樵彻夜不眠,到第二天一早果断地开了一剂麻黄汤,与夫人说:与其坐着等死,宁愿服药而亡。夫人不语,立即配药让孩子服用,果然有效。
就这样,听说恽铁樵能治伤寒,他的亲友也来找他看病。一天他同事的小孩患伤寒,生命垂危,沪上名医都治疗无效,恽铁樵用四逆汤一剂让孩子转危为安。
病人家属感激万分,登报鸣谢曰:“小儿有病莫心焦,有病快请恽铁樵。”后来,来找恽铁樵看病的越来越多,他便辞掉了《小说月报》的工作,挂牌行医。
行医的同时,他还在做两件事。其一是整理中医经典。针对《灵素商兑》的攻击,恽铁樵提出了“四时五脏”的观点——四时的风寒暑湿产生了六气,“生长化收藏”产生了五行,再由四时五行派生出五脏,所以,《黄帝内经》是有理论依据的。
其二就是办函授,培养中医人才。梁启超曾经说过,中医的问题在于,“中医尽能愈病,总无人能以其愈病之理由喻人”。让每个人都去“通小学”研究医学经典从而自学成才显然不现实。所以想让中医延续下去,建立一个系统的教育体系至关重要。
尽管当时政府已将中医摒弃于教育之门外,恽铁樵还是披荆斩棘,在1925年创办了“铁樵中医函授学校”。他发表宣言称:“中医不能出国门一步,此则有国力关系,况现在情形是暂时的。”
经过各种艰难曲折,他培育了像陆渊雷、章巨膺、顾雨时等一批具有创新思想的优秀人才,有力地推动了中医事业的发展。
黑中医,是因为爱得深沉
不过,站在恽铁樵对立面的余云岫,也不是什么“坏人”。虽然他用激烈的言辞批判中医,还起草了《废止旧医以扫除医事卫生障碍案》,试图直接在中国废除中医,但他自己行医时,每当为病人处方用药,轻易不肯用国外进口的新药,而宁愿采用国产的新药——这些药,多是由传统中药制成的酊剂粉剂。
但在当时的上海,很多人盲目崇拜舶来品的西药,见余云岫给他们开中药制成的国产药,他们是有意见的。余云岫只好耐心说服他们:“医生用药是在治好病,非不得已时,何必用舶来品呢?”
作为“中医黑”,他一边揭发中医学理之错误,一边从中医里寻找有价值的东西。他曾批判过陈克恢先生发明“麻黄素”治喘功效,却不去查考中国固有医药文献,便多走了弯路——早在2000年前已有麻黄治喘的记载了。
他也费了很大的功夫,将唐代以前的方书中有价值的地方,整理出一本《国产药物的文献研究》,又为了将中医病名与西医一一对应,写出了一本《中国古代疾病名候疏义》。
只要发现中医书上合乎科学的地方,余云岫就不遗余力地宣扬。例如他发现《崔氏别录》载有瘰疬与结核病同源说,早于国外一千几百年,因而作出论文,在远东热带病学会上报告,获得世界各国出席代表的注意。
后来,周作人称余云岫为“中医的诤友”。而余云岫一生所想的,就是革弊除臃,把中医的精华拿出来用科学检验,把糟粕抛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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